[節錄] 年輕夫妻的體貼遊戲 - 婚姻

年輕夫妻的體貼遊戲

夫妻雙方在婚姻生活中，為了表示自己的溫柔，
總是躲在所謂「體貼」的面紗後，
以致該抒發的情緒沒有得到適度的排解，
終至累積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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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六年五月四日，「早安！新聞」製作人伊東秀彥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告
別了單身生涯。新娘和子婚前在幼稚園任教，是個笑容可掬的年輕女性。結婚前幾
天，我與他們在某飯店的大廳不期而遇，便請二人喝咖啡，趁機詢問伊東與和子的
交往過程。從邂逅到兩人交往過程中，所發生的種種趣事，以及受女方吸引的原因
等等，伊東是有問必答。最後，當我問到婚後的期望時，伊東神情堅定地回答道：
　　「我希望我們是會吵架的夫妻。」
　　和子小姐一聽，臉色大變，驚訝的眼神中，透露著些許的不安。伊東卻豪邁地
大笑出聲，並若有所思的瞄向我說：「因為我可不想變成那樣子！」

我想吃家常菜

　　一九八五年十月，「早安！新聞」推出了一系列探討「年輕夫妻」的單元，製
作人伊東正是該單元的工作人員。做這個報導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以往曾造成嚴重
社會問題的中高年人離婚情況，在近年來呈現走緩的趨勢，但二十餘歲到三十五歲
之間，婚齡不常、年輕夫妻的離婚率卻逐漸升高。當時節目單元所探討的，正是年
輕人希望從婚姻中獲得什麼？而年輕夫妻離婚的原因又是什麼？這些問題對當時仍
是單身的伊東而言，是有些困難，但在同仁們「反正將來也可能面對這些問題，不
妨先有個了解……」的半嘲弄下，伊東也認真地進行採訪，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賣
力。

　　訪談當中，一位二十九歲的受訪者A 小姐說出了他的經驗。她在二十二歲時，
與大學時代的學長結婚；兩年後，婚姻破裂。她回憶當時的情景說道：
　　「我很愛我先生。他很忠厚，對我也很體貼，而我也全心地為他付出。為了討
他歡心，每天晚上我都花不少時間和精神準備晚餐。燭光下，全套的西餐具擺在滿
是鮮花裝飾的餐桌上，為的就是製造情調。吵架？一次也沒吵過。因為我也不知道
該怎麼吵……。對了，我記得有一次他還要求我和他吵一架……。

　　走上離婚一途，我也難辭其咎。我就錯在恃寵而驕，過分地將他的體貼視為理
所當然。比如說，有時和三五好友相聚，一直聊到深夜，卻仍理直氣壯地打電話要
他開車來接我回家。不過我會這樣我行我素，是認為他能夠包容。如果不願意或辦
不到，大可直說，我才能了解他的想法，不是嗎？我們相敬如賓，但卻一天說不上
幾句話。我心想再這樣下去可不行，也把問題歸咎到工作占去照顧丈夫的時間。於
是在沒有和他商量的情況下，就辭去了工作。

　　我事事以他為優先考慮，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我們離婚吧！』我質
問：『為你付出這麼多，為什麼要離婚？我到底哪裡做錯了？』而他只是回答：『你
沒有錯。』後來被我逼急了，他哀嚎的叫道：『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的錯，可以了
吧？』那時我才覺悟到，原來兩人已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離婚時，他只對我說
了一句話：『其實我想吃的是家常菜，而不是西餐，可是我就是說不出口…。』」

　　伊東會再婚前意味深長地說出：「我希望我們是一對會吵架的夫妻……。因為
我可不想變成那樣子，」指的就是這件事。

迷離的情節

　　A 小姐的親身經驗，讓我想起電影「不結婚的女人（An Unmarried
Woman，一九七八年的美國電影）中的一幕。麥可‧墨非（Michael Murphy）與
吉兒‧克雷柏格（Jill Clayburgh）飾演一對人見人羨、感情如膠似漆的模範夫
妻。有一天中午休息時間，兩人在人行道上散步，走到一轉角處，麥可突然停下腳
步哭了起來。「對不起，我有了外遇，」接著他就像小孩子般抽抽噎噎地哭了起
來，看著麥可啜泣的身影，吉兒一言不發，卻在街角無法抑制地嘔吐起來。當時
聽著 A小姐的故事，便不由得想起這一幕不可思議的男女別離畫面。

不過， A小姐的故事卻比那部老電影的情節更難懂。第一： A小姐的先生並沒
有外遇。第二：如果離婚真有原因，為什麼平日不能坦誠已告呢？第三：有必要做
一對都不吵架，人見人羨的夫妻嗎？第四：如果說每天都吃家常菜，偶爾想來點正
式的西餐，說不出口，還無可厚非，但竟然是「其實我想吃的是家常菜，而不是西
餐，可是我就是說不出口。」這又是為什麼？

　　深入了解現在年輕夫妻的離婚個案，可以發現，其中並沒有中高年齡離婚原因
中，所存在的外遇、暴力、或酗酒等問題。但事實上，年輕夫妻的離婚率，卻不輸
給中高年者，這一點確實值得深思。更何況，這些離婚的年輕男女，個個看起來斯
文、體貼又正派。

信誓旦旦後……

　　在乾冰瀰漫所形成的煙海中，新郎新娘乘著小船入場。在雷射光的波浪下，裝
飾得有如聖誕樹的結婚蛋糕，在來賓的讚嘆聲中，緩緩昇起。兩個半小時的喜宴
中，新娘換裝三次，新郎兩次，所以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男女主角不在的情況下進行
的。據統計，近年來，結一次婚所需的費用，光是在喜宴上的，平均就高達三百萬
日圓。是十年前的四倍。在這麼豪華的結婚典禮上，新人在眾人的祝福下，相互凝
視地說出「我愛你（妳）」，可是，如此濃情蜜意的兩人，在不得不分手的時候，
心情又是如何？在東京青山的餐廳中，我們訪問了三位年紀二十五歲至三十五歲不
等的離婚女性。

　　「剛結婚時，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棒的人，意志堅定又有包容力。可是開始
共同生活，有了深入的了解後，我才發現，原來他也只是個平常人罷了。他每天西
裝筆挺，不是工作，就是應酬；而我成天待在家裡處理家務，自然就比較不重外在
的修飾。有一次他瞄著鏡中的我，雖然沒說出口，但我知道他心裡在想著：這蓬頭
垢面的歐巴桑到底是哪裡來的……。在家裡我處處讓步，但他卻得寸進尺。後來我
也忍無可忍了……。

　　「學生時代，我一直是個順從的人，要我往東，我就不會往西，就像個搖控
娃娃。我前夫似乎也喜歡我的乖乖女性格，因為他不允許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需要的是個跟隨者，而不是領導者。後來我實在無法再壓抑自我了，於是……。我
只能說，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就像是找錯了人來演對手戲一樣。」

　　「我母親很嘮叨，所以從小，我就希望早日找到一個有錢的老公，儘早逃離
母親的掌喔。後來我真的嫁了個有錢人，也住到高級住宅區了，可是婆婆卻比母親更
難纏。這種不如意，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必然挫敗般，剛開始時，我並不在意。每天
我都幻想著和我的他，在絢麗的美術燈光下對坐，優雅地享受西餐……。就這樣夢
想著精緻餐桌，結果卻是在廚房。」

　　三位受訪女性均暢所欲言。或許情節發展各異其趣，但起點和結局都是一樣
的。三位都在自由戀愛下，與另一半共結連理，卻也都是主動提出離婚的一方。

幻想破滅

　　在訪談中認為「深入了解後，才發現原來他也只是個平常人罷了」的女性，在
剛結婚時，給丈夫的分數是一百分；同樣地，丈夫給他的分數也是一百分，也就是
說，他們的婚姻生活是從滿分開始的，這使得婚後彼此的滿意度無可避免地逐漸下
降。例如，早晨起床時，先生睡衣扣子脫落、滿臉鬍渣──扣五分；晚上公司應
酬，晚歸、又滿身酒味──扣十分；年紀一大把了，還像小孩子般崇拜偶像歌手─
─扣十五分。七折八扣下來，原本的一百分，很快就變成零分了。

　　這位女性原本就冀望丈夫能包容自己，可是做丈夫的，在外面意氣風發不說，
回到家來還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老婆為了節省開支，幾個月都沒有上美容院整理
頭髮，丈夫看著鏡中老婆的模樣，竟嘲笑她頂著一頭和巫婆沒有兩樣的亂髮……。
這就是她以前認為的「世界上最棒」的丈夫。這又是另一個婚姻幻想的破滅。

　　「想像在絢麗的美術燈光下用餐」的結局也同樣是離婚。沒錯，電視劇中出現
的廚房，都是一整套光亮的歐化廚具，可是現實世界的廚房哩，有的盡是垃圾桶、
抹布、雜物，以及反覆單調的家事等著女人。這位女性將婚姻生活幻想成童話中的
「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卻在現實中清醒了過來。

　　「不要當洋娃娃！」越來越多的女性如此自我期許。這些年輕女性都有企圖
心，雖然在家庭中，可以讓先生來煮到，但仍然希望在某些方面擁有決定權。只不
過，年輕女性缺乏母親那一代的忍耐與順從。

　　事實上，她們也不認為忍耐是必要的。年輕女性甚至懷疑，上一代的女人，乃
至於自己的母親，再忍耐二、三十年後，才在丈夫退休的時候提出離婚，這樣的婚
姻生活到底有什麼意義？合則來，不合則散，大可不必勉強自己，反正又不是沒有
謀生能力。年輕女性非常容易陷入上述輕率的邏輯思考中。

為什麼不吵架？

　　離婚的當事人，在事後談起時，都知道問題癥結所在。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
了解總在結束後開始？為什麼在婚姻亮起紅燈時，夫妻間不能開誠佈公，說出自己
的感受，相互檢討呢？即使是吵架，吵得得宜的話，也是一種良性的溝通，不是
嗎？但很顯然的，在婚姻有了危機時，雙方鮮少採取這種互動模式。「早安！新
聞」曾對東京八百對二十歲至四十歲上班族夫妻，做過問卷調查。其中回答「不曾
吵架過」的，理由及百分比如下：
　　　　　　　　　　　　　　　　　　　夫　　　妻　
　　（一）沒有吵架的誘因　　　　　　　40% 39%
　　（二）太麻煩了，所以盡量避免　　　23% 6%
　　（三）對方相應不理　　　　　　　 0% 15%
　　（四）平心靜氣地解決問題，不需吵架32% 29%
　　（五）其他　　　　　　　　　　　　5% 11%

從這結果看來，(一)是幸福的夫妻，(四)是賢明的夫婦，而(二)和(三)則有檢討的必要。
看著這份問卷調查，我的眼晴浮現出這麼一個畫面：妻子深夜等著未歸的丈夫，一肚
子火；丈夫回到家中，妻子難以壓抑的吵架，以宣洩不滿；可是丈夫卻不當一
回事，哼哼哈哈地虛應其事。上一代的婚姻，時常可見妻子在吵架時，遭到暴力
而逃回娘家。所以在上一代人的眼中，吵架等於暴力。他們都認為「不吵架是再好
不過的了」。但事實上，吵架並不等於暴力，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溝通。夫妻間刻意
「避免吵架」，或「相應不理」是相當危險的，他們只是在積壓不滿的情緒罷了，
問題仍舊沒有解決。

玩體貼遊戲

　　記得剛結婚時，當我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妻子親手做的菜餚，身旁的她經常出乎
意料地說道：

　　「如果不喜歡吃，就老實告訴我，以後才不會做你不喜歡吃的菜。」
　　我自認不是個美食主義者，大概都是有什麼吃什麼，不會挑東撿西；再說，妻
子費心為自己調配菜餚，如果還有意見，就顯得太孩子氣了，所以我對不喜歡的
菜，從未明說。可是長久養成的口味，是掩飾不了的，筷子總是自動地遠離不喜歡吃
的菜色。

　　「為什麼不明白說不喜歡吃呢？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一次、兩次後，妻子的怨言越來越尖銳。我有時會主動道歉，但心情不好時，
就覺得她未免小題大作，二人的言語就變得激烈起來。老實說，吵架當時的氣氛並
不好受，但事後想想，吵架是有正面意義的。後來我學乖了，老實說出自己的好
惡，如此也讓妻子勇於挑戰，而我也大飽口腹之慾，所以何樂而不為呢？只是原本
偏好辛辣口味的妻子，在我的影響下，逐漸愛吃甜食，飯桌上經常出現紅豆湯等甜
點。長此下去，我看不久我們就得和糖尿病搏鬥了。

　　相對於上一代的口角互動，最近有很多年輕夫妻都是在兩人心平氣和、毫無爭
吵的情況下結束婚姻的。男女雙方為了表示自己的溫柔，總是躲在所謂「體貼」的
面紗後，不願顯露出真正的自我，結果該抒發的情緒沒有管道發洩，便漸漸地累積
到無可挽回的飽和狀態。這樣的體貼已經不是真正的體貼了，而是一種刻意的「體
貼遊戲」，結果只有走上分手一途。

　　「體貼遊戲」為什麼如此普遍與常見呢？
　　刻意迴避爭吵，我想是有原因的。以我和妻為例，二人都是離開故鄉到東京就
職，日後在東京相識、結婚的。和我們一樣，家庭成員只有夫妻兩人的，並不在少
數。一旦過於強調自我，導致爭吵，是沒有長輩或其他人可以排解的。所以不是
「不吵架」，而是「不能吵架」，怕一旦吵開了，會一發不可收拾。

不懂吵架規則

　　現在二、三十歲的夫妻，正是戰後小家庭的第二代，第一代小家庭普遍只有
一、二個子女，所以在教養上，父母自然加倍用心。現在的年輕人，正是這些備受
呵護的第二代，不是長男就是長女。像我就是兩兄弟中的長男，而妻子則是長女，
下面只有一個弟弟。身為長男長女、或是獨生子、獨生女，父母的庇護和照顧無微
不至，再加上物質環境的日益富裕，自然是有求必應，但卻也形成了「過度保護」
與「過度干涉」的現象。

　　年輕人的成長過程中，凡是父母代勞，甚至在自己提出要求前，父母就先「體
貼」地準備好一切了。在這種環境下，自我主張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再加上都市
化的過度發展，現在的小孩們，平日的遊戲場所即相當有限；即使有場地，社區中
也很少有各種年齡層的大朋友、小朋友可以一起玩耍，所以鮮少能從遊戲、或爭吵
中，學習人與人之間相處之道。換言之，下一代就在這種無法學習吵架規則的環境
中成長。

　　現在的年輕夫妻，童年就和現代小孩一樣，在自己的世界中長大成人，成長過
程中，鮮少有機會碰到必須去爭取或妥協的事。所以當面對與自己個性或喜好相左
的情況時，不知如何應對，其實並不令人意外。

　　「想吃家常菜、卻說不出口」的丈夫，正是如此。這位男性連自我喜好都不敢
表達，無非是害怕衝突會造成不愉快，所以他選擇避免衝突。事實上，避免造成衝
突，除了不願意傷害對方之外，更大的原因是不願意傷害自己，因為他不知道該如
何處理衝突。所以，壓抑自我，其實也可以視為一種自我保護的表現。總而言之，
活在封閉的自我世界中，為了表現自己的體貼，對於某件事即使在意也不敢表達出來
──這就是這一代年輕夫妻所玩的「體貼遊戲」的真實景象了。

＊摘自《寂寞的，不只是你》，作者古屋和雄，天下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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