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 續 - 家務

父親瘋狂的電話騷擾軟硬兼施的把母親跪求回來，然後就是一段時期的蜜月期，相
安無事。但我內心裡感到無奈的憤怒，幻滅與不信任，因為我知道一旦母親回來，
接下來又要上演一樣的循環，一樣的戲碼，現在只是這個循環之中，短暫的和樂期
罷了。當時的我永遠無精打采，彷彿活在異次元似的。也許我堅定的信仰著，世界
的本質必是殘酷冷峻的，便是從那時確立下來的。那時距離高中聯考沒剩幾個月。


的確是一樣的循環，快要大學聯考的前夕，一樣的戲碼再度重演，但這回，我對抗
的不是爭吵的雙方，而是父親，也許只要再那麼一點點，我就要殺了他，然後登上
社會版面。但我沒有，我和留著淚的母親和姊姊，凌晨兩點離開那個家，站在漆黑
的巷子不知道要去哪。最後坐上計程車前去汐止，投靠阿姨。那天晚上我和表弟躺
在床上說了一整晚的話，隔天一早，搭乘公車司機的姨丈的公車到台北車站後，再
換車到建中。就和以前一樣，看著四周的同學，處在紛鬧的教室裡，我清楚的知道
，我與這裡的清楚界線，我和這些快樂的人活在不同的世界，我一直深處地獄，我
只是偶爾自欺欺人。


建中畢業典禮時母親和姊姊來了，雖然我叫她們不需要來。父親躲債，和正在準備
考試的我基本失聯，失聯到我清大電機都已過了大半學期，只是偶爾回台北還得應
付騷擾的債主。我憤怒的跟他對罵，他媽的我爸欠的錢干我們屁事？但我還是說要
不然我打工分期還你錢。也許我應該堅持這個方案，這樣最後我就有權力叫我爸不
準回這個家。


父親母親各有優缺點，我因為太了解了所以現在抱持著的情感是無關愛恨。如果是
你，你能承受最貼心的長女，在騎腳踏車替你送雞肉的路上被大卡車撞死輾破頭顱
的慘狀嗎？聽說父親和我大媽－他的原配－衝出市場到現場時，被輾爆頭的大姐，
身體還是熱的。我是老么，那個同父異母，據說非常乖巧的大姐，我毫無記憶，我
媽說她有抱過還是嬰兒的我，我對她記憶只有喪禮時，大人將我抱起來看她的面孔
，小時候還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臉孔那麼怪異？事後回想，那是因為那張臉孔是修
補過的，事後才知道她是這樣死的。


我了解我父親，因為我也是情感強烈而浪漫的人，我也曾經是個情感失控的人，但
我和他不同的是，我不但自覺到這一切，我還擺脫了那個不受控制的情緒野獸。也
是因此，我能同理他因為忌妒、不安而起的憤怒。尤其母親太過直率且膚淺的個性
，無意中加深了父親的孤寂，父親的浪漫之下有深邃的感性，這是和母親分享不來
的，母親至今也仍不明白父親的情感機制，即使她和父親相處時間比我還多。


如果只是恨，也許我還會好過一點，就像過去的我一樣。我用憎恨的力量奮鬥著直
到現在還算可以自理生活。而當我上大學後，離開家裡，家裡也起了化學變化。父
親變的很尊重我，我想是因為我了解他們的可悲吧。或者是他也明白我的表現很特
別吧。


我想我不是恨他，我同情他，並不代表我原諒他，而是我對他已經無所謂了吧。我
只是基於人道，以及我的同理心和他相處。


如果我恨他也許較好，但我覺得我因為理性反而陷入了痛苦。父親年屆七十，他的
生活毫無意義，她的生活很無聊。除了到市場做生意，他沒有其他休閒，偶爾我回
去，他會很高興，和我一起吃飯。有時我回家，進房和他打招呼，他正背對著門口
，電視機開著，而他頭卻低著像是在發呆。


有時反而覺得母親比較幸福，因為母親個性較直率，直腸子，雖然人云亦云，但至
少她有她的興趣。母親的缺點就是不夠細心，因此，深深鎖在自己的悲慘之中的父
親，對母親的怨懟是可以理解的，母親不懂父親這種深沉的人。

我應該要恨誰呢？結果是我誰也無法恨。這個僵局持續著，我只能盡量的作我能作
的。但我會作噩夢，父親母親都夢見過。我很不忍，但我的力量太微薄。而且常常
覺得很累，覺得一個懂事的人要反而要遭受痛苦？我姐和我一起生活成長，卻和我
個性完全不同，樂天開朗，我很羨慕她，但是，她卻也看不到父母的悲哀，因而也
不會像我這樣，總是一顆沉重的石頭壓著我的命運。我總希望我能像她一樣，可以
輕易的告訴自己「那不是我能改變的啊」，然後幽默輕鬆的過日子。


有時覺得很自憐，覺得為什麼沒人能看到，我強悍圓通懂事的外表之下，其實是很
任性，自私的，我也想要有完全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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