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異國婚姻 4 - 異國戀

前面說要寫輕鬆點，就趕緊快轉吧。

其實那五年時光現在想來都是過去式了，人的記憶是有選擇性的，
記住好事，淡忘壞事，怎樣的人生都是好人生。

大概在第三年還第四年開始，我媽就想要再找一個對象。
喔，一剛開始她不是想找自己的對象，她希望我們趕快找對象，
因為「家裡得要有個男人」，但這個論點很快就被我推翻了。

我至今仍然單身，而且滿享受單身生活。
我父親對子女進行了一些在我媽看起來不太正常的教育灌輸，
譬如「比起嫁個好老公，更要有個好工作」、
「一定要找到妳喜歡的工作，做一輩子不覺得苦」、
「好工作不在錢多錢少，但一定要能養活自己」、
「即使結婚了也要保持經濟獨立」、「做一個有用的人，不附屬於任何人」、
「活得開心最重要」、「不要期待從任何人身上得到快樂」、
「旁人說什麼不重要，自己怎麼想最要緊」、
「戀愛失敗就回家、離婚就回家，妳永遠有家」、「別人不愛妳老爸愛妳」、
「賺錢之後，如果拿錢回家，爸爸謝謝妳，如果不拿錢回家，也沒有關係」……

現在想想我爸的這些教育理念，還滿超越常理的，但他把我養成了一個……
說不上唯我獨尊，但很多事情我不太在乎旁人評論，只問我自己能不能接受。
但我媽比較傳統，她的觀念是女孩子一定要結婚，而且要早早結婚。
她的期望是我和妹妹如果結婚了，可以把丈夫帶回家裡來住，不是入贅，
而是家中有男人，有安全感。

我說：「但我覺得不需要。」
我媽說：「妳怎麼這麼不懂事，當然需要！妳看，有個男人可以做多少事啊？」
我說：「比如說？」
我媽說：「換燈泡啊、修水管啊、通馬桶啊……」
我說：「我為了換燈泡修水管通馬桶而結婚？我為什麼不花錢去找水電工？
用婚姻換這些，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吧？」
我媽說：「……有小偷闖進家裡的話，家裡有個男人比較好。」
我說：「有警察啊！」
我媽說：「外人闖入呢？」
我說：「如果妳真的不安心，我們花錢換門換門鎖好嗎？」
我媽說：「啊……妳什麼都不懂！」

我其實懂，她就是想要有個男人依靠。她的觀念裡，男人頂天立地，什麼事都可以解決。
但我不，我爸過世的那一天開始，我就覺得誰都無法依賴了。

我媽很快意識到想要改變我是沒有用的。她說：「妳的脾氣比石頭還硬。」
所以她決定自己去找對象。

但一個五十五、六歲的女性，在人海中想要找一個對象，真是一場冒險。

我父親在世時，很喜歡跟我媽一起去爬山，登山是他倆的興趣。
他過世後，我媽有一段時間混亂瘋狂，但後來她忽然想起登山這件事情來，
於是加入了新的登山隊，一天到晚研究著要參加哪個隊伍，去哪裡爬山。

運動救了她的瘋狂，也挽救了我的崩潰。
她先是爬一些郊山，接著食髓知味，不斷進階，越爬越高，到後來開始攢起了百岳。
我很快發現她熱愛逛體運用品店，而且砸大錢買各種裝備，
登山鞋啊、號稱防水防火超輕薄保暖抗零下氣溫的登山外套啊、露營用的裝備啊、
各種大大小小的背包啊……一支就要一兩萬的登山杖啊！
她每次爬山回來都累得半死，一副氣力用盡的樣子，得休整好幾天，
什麼夜半不睡搖我起床要錢之類的戲碼，再也上演不了，每天晚上睡得鼾聲如雷。

登山隊成員大多也是跟我媽一樣，年屆退休或已經退休的男男女女，
當然很多人是夫妻檔，但更多人都是單獨參加。
所以我媽一開始的對象，是登山隊裡的成員，是個有婦之夫。

家母在這段感情路上走得其實很不順，我發現很多這種年齡的女性，
如果想要找新的感情，經常會被混蛋欺侮。
她也不想要成為小三，但身邊接觸的大概都是這一類男人……她自己也會迷惘。

這種男人說話翻來覆去就是幾點，以下我回憶一下相關內容：
一、抱怨家裡老婆不了解自己、努力了一輩子卻得不到尊重。
二、孩子長大了，老婆不管自己，兩人相對無言，他們已經沒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三、他一生都奉獻給家庭，現在想要為自己活幾年。
四、妳（我媽）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我們有共同的興趣（登山），
如果當初遇見妳就好了……
五、但我老婆養育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離開我她活不下去……
六、現在如果跟我老婆鬧翻，房子是她的，錢也是她的，我什麼也沒有。
七、我們這樣交往也很好，沒有負擔，互相安慰心靈……
（以上敬請諸位女性朋友共鑑，日後若有誰跟妳們講這些狗屁話，為了妳好，
請頭也不回的離開那個王八蛋！）

我媽瞞著我跟這個混蛋在一起大概兩年，她心裡也清楚這事講開了，我可能會抓狂，
所以一直沒敢講。

但醜媳婦總會見公婆，什麼臭事遲早都會掀開。
有一天，對方的太太打上門來，在我家門口又吼又叫又鬧又發瘋。
當時我在上班（已經離開學校，也搬到外頭去住了），忽然接到我媽的電話。
她在電話那頭很著急地說：「妳快回來啊，有個瘋子在踹我們家門！」
我說：「快報警。」
我媽說：「不行……不行……妳回來解決！把她打走～」
我說：「我回來要多久？妳為什麼不報警？我是打手嗎？妳會不會太看得起我？」
老媽支支吾吾，總之就是一萬個不行。
我只好搭計程車穿過半個台北回家，上樓正好對上來討公道的女人。

這中間當然有一連串拉架、咆哮和大吼大叫，還有各種眼淚……
總之到後來我發現問題出在我媽身上，而她只敢龜在家裡打電話叫我，
我整個火冒三丈……

我把對方勸走，保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她要是再敢跟妳老公有什麼，
我先砸斷她的腿」。

等人家走了，我媽探頭出來確認沒事，立刻跟我告狀。
「妳看看，怎麼會有這麼沒水準的女人！」
我說：「妳才沒水準吧？妳怎麼找了個結了婚的男人？」
我媽很委屈的說：「他說他跟他老婆沒感情了嘛……」

神哪！
我離開教職之後的工作，跟戲劇和創作之類的內容相關，
這種連八點檔都已經厭倦到不想要演出的劇情，居然活生生出現在我家。
我也是醉了。

我說：「他說他沒感情了那又怎樣？他有沒有說妳跟他心靈相通？
你們是天生一對？妳才是他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我媽很驚喜地說：「對啊，他就這麼說。妳怎麼都知道？」

我得先說，在跨過那五年惡夢期後，我家的狀況和以前不太一樣。
我變成家中的老大，我媽雖然總說要找個男人，但她本能地碰到什麼事情都會先找我，
就像人家元配打上門來，她無法解決問題，就把我死拖活拖扯回來。
在我爸過世前，我其實跟母親相處的時間不多，
我高中就離開家去住校，大學也住在學校裡，對母親本質不太理解。
但後來等我搞清楚狀況之後，我發現，對我媽，不能太講理，
「簡單粗暴」的處理問題，會比拉拉雜雜的兩方來回鬥嘴來得容易。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得快速解決問題，以免承受太久家母這種帶著殺傷力的天真邏輯。

我在說下面這段話之前，
曾體驗過什麼叫做怒從心起、想要殺人放火、毀天滅地之類的感覺，
關於「額角青筋畢露」之類的形容詞，
只要跟我媽對話幾句，我就能淋漓盡致地演繹出來。

最後我說：「妳要是膽敢再跟那個混帳王八蛋聯絡，我就把妳大卸八塊，以除後患。」

我知道很多人會說：「妳怎麼不好好跟妳媽溝通呢？」
但事實是許多經驗讓我發現，家母的天真＝遲鈍。
她在很多事情上，必須要得到一個明確的、沒有別的可能的答覆，
才會懂「我繼續這樣做下去，小孩會發瘋」。

從那天開始，我就成了我媽的媽。
我叫她把手機交出來，把對方號碼給刪掉。
（中間還糾纏著家母一直想要跟我證明，「我倆是真愛」的劇情）
這中間我還打電話去罵了對方，內容大概是：
「你他媽的給我離我媽遠一點，我要看見你管不住自己，我打斷你的腿……
老子說到做到……王八蛋……下三爛……你招惹我媽就死定了……我宰了你！！！」

但在一連串粗暴之後，我們最終都冷靜下來。
我跟老媽說：「現在我可以理解，我們確實不太一樣。妳會怕寂寞，妳需要一個伴。
我不反對妳找對象，但希望妳找一個正常人……」
我媽反問我，「怎樣的人叫做正常？」
我理直氣壯地說：「最起碼得是個沒結婚的男人啊！」
我原以為這是一個正確答案，但我媽接下來說的話，讓我想了很久，
她說：「妳知道這有多難嗎？到這個年紀還沒結婚的男人，
要不是生理有問題，要不就是心理有病，再不然就是沒有能力，連養家活口都辦不到。
單身是一條不歸路，到了五六十歲還單身的人，很少人會想要再找對象了，
就算要找，心態也不正常。他不是要找一個伴，而是要找一個照顧自己的人。
我也老了，照顧這個家二十多年，我沒有力氣再照顧誰了。」
我說：「那看看能不能找跟妳一樣，喪偶的人？」

我話說的容易，但其實非常困難。
其實在台灣這個環境，中老年人要再婚，後面有各種複雜的可能性。

為了讓她能有點排遣，我給她裝了一台電腦，
原本只是教她玩一些例如「傷心小棧」、「接龍」之類的遊戲，但很快她就想要學上網。
上網開啟了我媽無限可能的人生，後來的一兩年間，
她陸續學會了如何從yahoog搜尋引擎找到各種資源，從新聞到論壇到處跑。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msn，一天到晚打電話來問我「要怎麼換頭相」之類的問題。
（回答這種問題，要的豈止是耐性。
所有指導過電腦天兵的父母，如何使用相關軟體的人，是否都經歷過類似以下的對話？
我說：用滑鼠點畫面上左邊，那邊是不是有一張妳的小相片？滑鼠移到相片上面……對，
正上方……任何角度都可以……什麼角度不重要！妳給我左鍵按兩下……是不是跳出一
個視窗？什麼叫做沒反應？按兩下啊！按兩下……按兩下……快速的按兩下……
不是「搭、搭」按兩下，是「咑咑」按兩下……快一點按……不需要間隔三秒……
為什麼沒有反應？妳按了哪裡？妳按滑鼠的哪裡？妳按滑鼠的屁股做什麼？
為什麼不按它的頭？什麼叫做不禮貌！！！妳能不能去巨匠上個課？算我求妳，
我出錢好不好，拜託妳去上課……）

但很奇怪，我媽在換msn頭相上面讓我火冒三丈，但她在pchome購物這件事情上，
沒打過一次電話給我！
然後她就默默地換了洗衣機、電視機，等我週末回家一看，嚇，她就差沒把自己換掉了！

接著她發現了奇摩交友、真心網（還是真愛網？）之類的。
我第一次發現網路交友網站居然有銀髮族專區，牙齒都掉下來了。

我媽於是轉移跑到，勇氣十足地在網路上繼續尋覓她的第二春。

喔，我有說過家母的異國婚姻是網戀嗎？
如果我先前沒說過，那現在說了。
就當是下集預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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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1新增）實在是因為社群轉貼把大家都連結到批踢踢上，
我很難時時上線處理BBS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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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的異國婚姻 - 隱時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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