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女人 - 單親

一股浮動的濃煙熟悉而陌生地侵來，黑色的車身閃動著父親的臉，他
拉下窗子，旁邊依稀還有個女人。停下車我才看準是怎麼回事。提著
行李放在後車廂，向父親詢問了女人的身分，他只是靦腆地抿嘴。

幾度用整形醫師的角度，悄悄窺了那女人的臉，臃腫的眼袋上有個烏
黑的印記需要雷射消除，垂下的兩腮要幾次電波拉皮。她不比媽媽美
麗。那女人和父親坐在前頭，你來我往的耳語，我總是下意識用元配
子女的立場，用帶有敵意的方式去理解那些話。

車行晃蕩，我看著那女人，外型不能稱上國色天香，和電影或本土劇
那樣標準狐狸精長相天差地別，那女人能提點父親把罵出來的髒話輕
輕碎嘴捻過，空氣太燥就備好護手霜，和父親交換手的溫度，又不顯
黏膩。我拉下車窗，滿天的烏雲含蓄著淚滴，那個女人也拉下車窗，
雨已經打進來了。

父親和我說話，我搭腔並聽著那女人該有什麼反應。她既不矯柔諂媚
，也沒惡毒後母的架子，和我設定的雛形天差地別。後來下車，私底
下避開那女人，故意問父親問：「那是在酒店認識嗎，是你的女朋友
嗎？」我算好心計把從前父親上酒店玩女人的往事拿來提，故意觸碰
他的逆鱗，父親只是害臊起來裝傻不答，幾經彆扭，最終我才逼問出
來，父親正和那女人同居，似乎也有結婚的念頭了。

回到車上，父親說今晚要在大伯家睡。從我有歷史以來，媽媽常在我
側邊說大伯的壞話，說他們家總總的不是。父親的家裡窮，媽媽相對
而言是捧在掌心的富家千金，從前每到過年，母親總將他嫁給父親，
平時的哀怨和恨意付諸在這短短的年節幾天，空氣裡總是充滿她的報
怨和不情願的打理年事，每到過年，我總會看見媽投射在父親家族的
敵意，從大伯，二嬸，到阿嬤。有一次甚至聽見媽媽罵沉默行動不方
便，九十高齡的阿嬤。往往回到爸的家，媽和哥總是抱怨連連，可是
我卻不是這麼回事，或許環境差了點，或許人情薄弱了點，但畢竟還
是爸的家。我是不嫌棄的。

到了大伯家，看見那個女人親切地對著大伯打招呼，大伯和大嬸嬸也
熱烈回應，看來他們已經熟了許久，和父親離別轉眼半年不到，沒想
到那女人做了許多，媽媽不曾做過的事情，與人溫暖真情的互動，這
是我在媽身上不曾看到的。媽常給我一種感覺，常不按牌理把內心戲
霹靂啪啦轟出來，讓現場窘困無措，她給我的感覺一向市逞強好鬥的
。可是那女人就像媽的鏡子，反射過去，千斤鋼鐵都成了繞指柔。

那晚，第一次在父親的親戚當中感受到溫情，而這份溫情是從前和媽
同爸一起過年所感受不到的。可悲的是，曾幾何時，因為父親工作的
忙碌疏於和我們培養感情，從小我就和媽比較親。可是如今知道，媽
很多事都是做錯的，包含把溫暖和過節的氣氛化為猙獰，每年總是血
肉淋漓。那個晚上我在他們幫我準備的，狹小卻暖和的矮床，哭了許
久，那個女人，阿姨，她給了我一個六百塊的紅包，我看見她真摯地
遞給我，她也離過婚也有小孩，她知道怎麼對我好的。

可是媽，我還要相信她嗎？我不曾懷疑她愛我，只是她愛我的方式我
能夠承擔嗎，每當她帶給我仇恨，怨怒，錯誤的待人接物，我總是概
括承受，可是那個過年的晚上，在矮床上我這麼想著，我已經長大了
，父親有了新的人生，他已經有了新的女人，而我是他的歷史，一個
乾乾淨淨的油瓶從過去咚咚地拖往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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