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 - 家務

　　這篇文章我寫得很久、很長，從我重考，寫到你重考。

　　那一夜我又晚歸了。回家的路上，幾乎所有的住家都深鎖門窗，似乎連
燈光都被鎖在屋內。只有家門前的鹵素燈感應到我開門的動作而傾吐了一地
的光明歡迎我。

　　原以為此刻所有人都幸福地沉浸在在朦朧的夢境裡，沒想到你還醒著，
等著告訴我，我拜託你的事你已辦妥。說完你準備回房，我叫住了你。或許
是因為我的欲言又止，你的表情有些迷惑，我拍了拍你的肩膀，簡單地道了
一聲：『晚安。』

　　你知道的，哥哥是那種不善表達自己內心的人，或許你犯了錯，我會毫
不留情的責備你，卻不會在該誇獎你的時刻將心裡的話說出口。你可知道？
我心裡是多麼的以你為豪？

　　你可知道，當拍你肩膀的時候，我有多麼的吃驚？從什麼時候開始，輕
拍你頭鼓勵你的動作變成拍肩膀？又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拍你肩膀時的手臂
漸漸被拉成水平？

　　人們常說哥哥會嫉妒未出生的弟弟。或許我太傻了，在你出生前我壓根
兒也沒想到這回事。看著媽媽挺著大肚子作著宛如企鵝走路的孕婦操，我除
了笑只有期待，期待你趕快出生，每天到幼稚園總是得意地向同學炫耀我即
將擁有的稱呼—『哥哥』。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十個月實在太漫長了。

　　你或許聽過，媽媽待產住院的那段時間我住在奶奶家，每晚我都會醒來
打開窗戶，看著外頭怔怔出神。奶奶問我在想什麼，我總是回答我在想爸爸
媽媽。是的，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我從來沒跟爸媽分開那麼久，但是除
了想他們外，我也在想你，想像你的樣子。在廣大的星空下，一個和我同血
脈的生命誕生了，我們有著相同的父親、相同的母親，對我來說，這是是再
神奇不過的奇蹟。

　　你最常聽過的故事，應該是我把你從嬰兒床摔下的那次事件。白天，爸
爸理所當然的不在，媽媽出門買東西，全家只剩下我跟你。我發現搬動嬰兒
床的床墊，讓你有墜落感會讓你笑，我愈試愈起勁，你也愈笑愈開心，就這
樣我得意忘形了。當你摔下嬰兒床嚎啕大哭時，我嚇壞了，四歲的我用盡全
身的力氣，也搬不動夾住你的床板。我忘記我是從何時開始哭的，你摔下去
的瞬間嗎？發現救不了你的時候呢？還是我打完記得所有記憶裡的電話後開
始的呢？在姑姑趕來抱起你之前，聽著你的哭聲，我心都快碎了。很巧，姑
姑來了沒多久，媽媽就回來了，我從玩具箱裡拿了一支玩具球棒，那是當時
我覺得打人最痛的東西了。我還記得它是紅色的，有著黑色的柄，我哭著要
媽媽狠狠打我。媽媽可能被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嚇到了，也可能正忙著
哄你睡覺，她沒有打我，但是當時我真的覺得就算打死我我也無所謂了。

　　這是你聽過的部分。但是你應該不知道，即使到今天，我想起這件事，
還是會忍不住掉淚。媽媽看過一次，但我想她沒跟你說，她覺得我是重考壓
力作祟。

　　講個讓你平衡點的東西吧！不是你用橡皮擦打破我眼角膜的事。搬到現
在住的地方的時候，房子裡裡外外大掃除，地上到處都是泡沫，急著跑進屋
內的我，在花園的硬地板狠狠摔了三次，爬起來又跌倒，全都是後腦杓著地
。我痛得啥都快記不得了，但是我記得那時候被奶奶抱著的你在哈哈大笑。

　　你記得小時後你常發燒嗎？不單純感冒，只要看到和死人有點關係的東
西(例如爸爸看錯路標以為是什麼遊樂園結果是那種樂園)，你就會高燒不止
，經常要到醫院吊點滴。爸爸說，他問過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你的靈
魂非常乾淨，對那些孤魂野鬼來說，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只要看到就會往
你靠去，但是你年紀還小承受不住那麼重的陰氣，只好發高燒了。

　　你相信嗎？我相信。

　　你一直是善良的好孩子。

　　雖然我從小不斷欺負你，你還是沒有討厭我。有你這個親人，我真的很
幸運。

　　離開台南，正好是你變成大人的時刻，我錯過了。現在回家看你，總覺
得有點陌生，但還是有不曾改變的地方。

　　不要討厭爸爸媽媽，他們年紀大了，只會變得更像小孩子，更容易情緒
化，而你長大了。

　　雖然爸爸不像以前那麼講道理，雖然他愈來愈蠻橫，但他永遠是父親。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好小的時候，有一次在大立伊勢單，我努力追上他
那高大的背影；還有每次他開車時，從後座看過去的那個堅定、彷彿不會疲
憊的背影，那個背影看起來很偉大，也很堅強。我那時候覺得那個偉大的背
影會永遠保護我們，也發誓如果有辦法，我也想跟他一樣成為頂天立地的男
子漢。

　　我不想讓他失望，想讓他以我為傲。我不喜歡他誇獎我，因為我覺得我
可以做得更好，讓他更高興，他的稱讚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丟臉。我重考醫
學系，就是因為想起爺爺沒錢讓他補習，想替他沒達成夢想，每次想到他休
學在家邊顧店邊唸書，最後只能回東海唸書，我心就痛一回。我要向你道歉
，我應該站在你那邊，支持你唸藥學系，但是最後我還是幫爸爸遊說你重考
了，對不起。

　　爸爸的改變，慢慢讓不會讓我生氣了，我只是難過，難過他老了，不再
是那個幾近完美的父親，但我還是很愛他，他是我們的父親，我們心中永遠
的巨人。

　　媽媽則一直是老樣子，永遠天馬行空，永遠不講邏輯，但有時候卻又比
爸爸講道理。

　　我們的成長過程，爸爸缺席了不少時間，一直都是媽媽在陪著我們。雖
然她有時可能不是那麼聰明、不是那麼講道理，又太過自以為是，但就像爸
爸說的，她把她的青春和熱情都奉獻給我們。每次看她和爸爸爭論，都會覺
得她見識、交友圈、講話的口才都不是爸爸的對手，那是我們的原罪，不是
因為我們，她不該這麼弱勢的。

　　我一直很羨慕你，可以自然的跟媽媽撒嬌，讓媽媽知道你有多愛她。我
做不來，小時後的我就自以為長大了，對於和媽媽太過親暱感到不好意思，
過去做不來，現在就更做不來了。但前一陣子有次和她大吵一架後，我終於
親口告訴媽媽我很愛她了。

　　你問我為什麼？可能因為我離開家裡一陣子了吧，所以愈來愈捨不得看
他們難過，也許第一次離家的你以後也會有同感也說不定。

　　搬到台中後，你住得習慣嗎？被欺負了、需要幫助的時候，不要忘記告
訴哥哥，就像你國小時那樣，就像我們唯一同校的那段時光。

　　還有，雖然我也沒有做得很好，在外沒有媽媽監視，要自己早點睡，剛
脫離束縛很有可能就自由過頭，例如現在還快樂的打著線上遊戲就有點你會
熬夜的徵兆。

　　睡吧。

　　晚安。

　　嗯，晚安。

　　我還是沒把心裡的話說出口，只能把心裡的所有期待化作一句簡單的晚安。

　　希望你平安健康。

　　希望你在人生的路上始終順利。

　　希望你不被塵世污染，永遠是算命先生所說的那盞明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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