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一座燈塔 - 單身

我一直深信人是群居性動物。

這先天的動物性揮之不去、隨之而來的是所謂的孤單或者寂寞、
這類描述人類深處擔負某種情緒的詞句。

初遇他是在兩年前，就稱他為Y吧。
那時的我還是個情感匱乏者，
連著無縫接軌地談了一場又一場的戀愛。
吸引、進入、耽溺、沉痛，抽離。
愛了又彷若沒愛過，痛得歇斯底里又彷如只是一場悲劇性的自導自演。

總是依靠關係讓自己感到安全，對象是誰不重要，
順眼了、打扮時髦帥氣談吐間有些迷人的氣質、吻得下去也就好了。
過日子嘛，有個人陪著，吃飯看電影、逛街買東西。
生活成了無謂卻有感的種種情緒充斥。
我貪戀著關於深愛著某個人，而我們命定相愛，這類不得不沉浸的愛情。
說穿了是為了存在感吧。

Y身上有著某一種讓我著迷的氣息。

他是情感中的獨行俠、關係上的叛逃者。
總是一次一次馳騁在眾多軀體間，
於肉欲縱橫之後、於他者痴狂之中、瞥然退出。
他是個極佳的聽眾與朋友，卻成不了誰的情人。

那是我第一次崇拜一個人。
自視甚高如我，
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會存在著一祇這樣的靈魂。
他有血有肉、渴望親暱也害怕受傷，
他同時承擔所有人類都共有的懦弱，卻仍是欣喜地擁抱人類與生俱來的孤獨。
當時的我迫切想知道，
是什麼樣的力量可以讓一個人，即使剝離了一切外在關係，
仍能感到安全。

為了追上他的腳步我只能正視自我。

對自己誠實從來就是人生最艱難的課題之一。
在一段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感情之中，並享有許多附帶利益的我，
要勇敢地承認自己其實只是依賴關係無法獨立，
並且基於未來安穩生活考量而堅守情感，這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是如此需要被愛、需要安全感，
又何來的勇氣在了解事實之後離開。

弄清楚了只是逼自己做決定的開始，
從此之後是無止盡的拉扯隨著跌蕩起伏的心緒。

為了得到答案我只能一個人不斷思考著。
而找回自己，似乎就從審視自我開始。

我一個人沉思、
一個人在午後的咖啡店裡看著一本又一本的書，
翻閱著存在在其他時空中同樣桎梏游移的心靈。
我列了一系列的電影清單，
在週末夜晚一個人吃著餅乾喝著啤酒盯著螢幕直至眼睛發酸。
我開始沒有辦法延續和男友固定的約會行程，
我正視我們話語中的話不投機，我清楚地認清自己曾經是如此的匱乏，
以致於需要兩個人消磨那些生活中多餘的時間。

而這些時間，此刻對我而言如此珍貴。
我還有太多的書沒看、太多需要知道的文本與知識。
我開始在兩個人相處中感到不耐，只想著回家多看一部電影。
這樣迫切需要獨處的渴望如此陌生，
我一方面欣喜自己往Y似乎更接近了一步，
一方面又害怕自己踏錯了任何一步，做錯了讓自己後悔終生的決定。

而後是多年來我終於有勇氣主動離開一段感情。
在一切結束後我體切感到輕鬆。
心境上的平穩踏實多麼讓人不可思議，
而我對於自己的改變，欣喜又訝異。

而Y，始終維持著他既有的姿態兀自獨立於斯。

他看來遙不可及卻又進在咫尺。
於我而言這並非幼稚的偶像崇拜，而是一種人生選擇。
朝向他走去意味著我必須獨自處理囚禁在我內心數十年的病因，
包括成長背景造成的慣性焦慮、無安全感與深層自卑。
朝向他走去並非企圖得到另一份認同或者依靠，而是決定掀開隱蔽在
完好外表下的醜陋瘡疤、自體療癒。

Y從來不多說話。
他從未干涉過我的任何選擇，僅僅是溫柔望著我的蛻變。
望著我一次次背著背包一個人踏上了火車到外地出走、
望著我和他分享前一晚自己去電影院看的電影內容、
望著我越來越獨立、越來越向他走近，
親暱擁抱人群卻安處於自我的世界之中。
我學會了為自己與外界豎立一道高牆，
牆外紛雜喧擾我側耳傾聽、牆內我偶爾安和沉靜偶爾紛亂自溺。

他不發一語，
我們也就在沉默間維持著一定的距離，亦步亦趨。
這樣形而上的追隨是我殘存的依賴性，
是我誠實面對自我後體切留下的最原始的懦弱與驕縱。

而我們，
即使分處於這個世界的兩端，即便已有許多時日未曾聯繫，
只要他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維持著他一貫平穩的呼吸，
於我而言就如同燈塔般的存在。

而他，
在每一個非常偶爾，我感到淡淡的孤獨與不安之際，
供我一道仰望、溫柔而不刺眼的光，
讓我能重新拾起力量，
踽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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