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垃圾 - 家務

我不喜歡和親人團聚，可是不太敢提，因為每次提到，就得面對旁人奚落的眼神。等到
看到ptt上大家是怎麼罵那些上來訴苦自己家庭的人，我就更不敢說了。儘管，自己並不
覺得自己可憐或怨恨誰。

端午節，回外婆家吃飯。本來很想打電話，因為要唸書所以可能到不了，卻還是害怕被
瞪而過去了。一桌的親戚笑著聊天，我安靜吃著飯，偶爾答幾句腔，穿插一點自己的話
語，至此一切平順。考前我通常沒有食慾，所以沒吃多少。吃飽的時候眾人側目，我笑
著說因為沒食慾不過菜很好吃。想不到母親突然很認真的和大家宣布，哎呀她是在減肥
啦所以飯才都不吃，不過其實考生可以不用那麼在意減肥的問題呀云云。太認真太大聲
了，我當場傻眼，接下來該說什麼，是說喔我不是在減肥啦雖然胖但是只是沒胃口嗎，
不過不管想講什麼，大家都已經開始笑而顧不到我的聲音了。

一群的親戚都在笑，我帶著沒胃口的自己，安靜收著碗筷。母親繼續大聲的講著關於我
在減肥之類的話題，大家笑的更大聲。
收好碗筷，因為桌上並沒有待洗的餐具要幫忙，於是我笑著說那我先回家去唸書了。一
桌的人抬起頭來看我，舅舅還問一句要不要再喝點紅酒，我笑著婉拒。正準備道聲再見
的時候，母親突然又大聲的說，好啊好啊喝完紅酒剛好回家睡覺嘛。

我等不到全桌的人再繼續笑了。十幾個人，一直在笑。

忍耐的小聲的和母親說，你覺得這樣講話很幽默嗎。聽畢，母親更大聲的宣布，埃唷，
她生氣了耶。全桌的人複述一遍她生氣了，低頭竊竊私語。然而我是等不到大家竊竊私
語結束的時候了，剛剛既然已經笑著道別，亦沒有碗筷需幫收，可以離去了。踏出門的
時候阿姨從樓上拿印度香料給我，說是給我煮菜用，我笑著和她說謝謝，兩手捧著香草
回家。

所以呢，我是什麼。

我媽很喜歡當著我的面叫我去死，也很喜歡一大早在我房門外和我爸吵架，從我爸順便
罵到我，讓我在一堆嫌棄我的高分貝耳語中驚醒。之前不想考台大，她逼問我要考什麼
學校，逼出來以後又大罵我申請的學校是垃圾。我早上起床是在她的大吼中醒來，晚上
回家她就不停敲我房門逼問我事情，從遙遠地方大叫我名字，令我因恐懼而不得有一絲
的遲疑去她面前候令她發下的事務。我必須吃她叫我吃的東西，我必須考她叫我考的學
校，我必須隨時隨地都微笑心情很好，我必須對她隨傳隨到，半夜她習於按門鈴令我起
床為她開門。年假早上被她吼醒，命令我煮每天三餐給她吃。
我是真的害怕他們的眼神和語氣和聲音…

一開始我不知道唸書的重要，直到被外公狠狠瞪了一眼而恐懼，看到我媽當著所有親戚
和我妹的面，大聲宣布我妹是多麼不努力又個性古怪長大會和我爸一個樣，漸漸也知道
成績不好在她們眼裡會是什麼德行。然而等到我成績變好開始摸索該走的路，我發現自
己有想走的路，不能再按照家人的期許。此後被罵的人，從我妹換成了我。我挑戰志願
成功的時候，我外公打來大罵你怎麼考這麼差，我媽不屑的說如果你聽我的話才不會像
現在這麼糟糕。我挑戰志願失敗的時候，我外公無所謂的說，沒關係反正你EQ本來就很
差，而我媽還是不屑的眼神不屑的語氣。

二十幾年來第一次有人誇讚我，是外面的落點預測老師，好直接的，開心的跟我說，恭喜
你你考的很好。那天我回到家忍不住要流淚，因為我這輩子真的沒聽過有人說我做的很
好。很多人都會很崇敬的請教我媽是怎麼教出這麼優秀的小孩，而她總是很熱心的回答，
甚至自己打電話去別人家勸告不要怎麼做。我常隔著房門聽見她對別人大聲的說，啊我
都讓我們家小孩很自由不勉強她們的啦所以我們家小孩才會這麼優秀。回過頭一掛上電
話，馬上開始用眼神用言語瞪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一舉一動。

成績不好的就被罵被嘲諷是懶惰，成績好就被罵被嘲諷是EQ極差。雖然現在漸漸的對他們
所有人的言語感到免疫，然而還是很難適應在一群人面前被人提出來大笑的狀況。我妹
說，她現在人遠在高雄唸書，覺得很開心。

我才不是垃圾。
我會花所有的力氣，對自己證明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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